九天無音

如同沈明晞所料，大型招魂的日期訂的又快又急，不過一個晚上便定案在下周五，剩下一些細節留待商榷。于君信有些震驚，沒想到那些看起來跟公務人員沒什麼差別的老人們效率這麼高，他還真有些小瞧那些老人家。

時值午飯時間，他們三個人佔據通往頂樓的樓梯間吃午餐，于君信將他聽到的情報一五一十的告知給沈明晞。

「不是效率高不高，是時間壓力的關係。」沈明晞搖搖筷子糾正，「鬼門一開，就算再多的高人駐守，招魂一出事，要守住也不容易。」

顯而易見，那群人也不想招來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是以將招魂的日期選在禮拜五。但是，就是這個但是，這群老人家招魂的時辰選得有些不是時候。

「晚上七點？他們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晚間七點正是人群剛下班吃飽飯、容易召集在外工作的青壯年修道人前來參與的好時間，可也沒給他們留下太多的餘裕。要是招魂不順，法事拖到凌晨也不是不無可能。

「他們說，只有那個時辰的四柱最好。」于君信訥訥的說。

沈明晞聞言滑開手機，查詢下周五的黃曆。

七點的四柱非常穩定，莫怪乎人家最後敲定在這個時辰。他又問于君信確切的地點，開啟估狗地圖查看現場環境，四通八達的陰路街口另他不由得讚嘆出聲。

都城隍被停職的現在，他不曉得那些修道人們會找誰前來鎮場，甚至往後幾個小時後鬼門開的節點，都城隍亦不在鬼門前坐鎮，一些惡鬼眼見關口沒大人的情況，有多少心大的想鬧事都是問題。

沈明晞毫不懷疑，晚些時候他師兄或家裡供奉的那一位就會帶話過來，讓他在背後鎮場。

想想就覺得麻煩，當年他怎麼就那麼傻呢？為了一口吃的，讓自己淪落到千年做白工的地步。

「我媽讓我在下禮拜五參加招魂，還沒說要讓我做什麼。」于君信繼續說，這和沈明晞的交代背道而馳，是以他說得氣弱，「應該沒問題吧？」

沈明晞點頭，「我跟你去，就說是我家太子爺讓我來見習。」

沈明晞的加入讓于君信鬆了口氣。相較於于君信的反應，鄭千遙卻是擔心：「有什麼事令人不放心的嗎？」

「時間點太靠近鬼門開了，都城隍又被停職，現場沒大人容易出事。」他敲了敲手指，想想不抱期待的問道：「有沒有什麼十大通緝排行榜或懸賞之類的東西？」

「是有通緝的鬼怪名單——等等姜羽暉你要幹麻？不會要找他們麻煩吧？」想到姜羽暉單獨入險境找他舅舅的事蹟，于君信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瞎想什麼！你把全台灣榜上有名的資料找給我，喔，對，T市那些令人頭痛的傢伙也來一點。」

沒有實質上的衝突，沈明晞才懶得管那些通緝令上的非人類，不過是針對通緝令上的非人類額外做點準備，降低可能發生意外的機率罷了。

于君信不能理解沈明晞的無為，或者說，泰半的人都無法理解，「能在通緝令上的傢伙都是全台或跨國級別的凶惡，姜羽暉，有的甚至被特別事務組掛在榜上很多年了，仍然凶名在外，甚至都城隍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聽到某人被黑，沈明晞眨了眨眼，打斷于君信沒有根據的謠言：「哎，不是，誰告訴你都城隍沒辦法全身而退？」

果然是當官太久了，平常外出巡邏只是治治小鬼，無論是人是鬼對這位都城隍的能力皆有所誤解。

沈明晞忽然覺得，楚豫這停職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他能玩的花樣可多了。沈明晞絲毫不懷疑，楚豫心裡甚至想玩點大的。

既然如此，那他為什麼不配合一下呢？既然被人家當作槍使，當然要提油救火才有點意思。

「都城隍有那麼厲害嗎？通緝名單上有些都是很老的東西，至少都好幾百年了，都城隍的修為沒那麼高吧？」

沈明晞忽然意識到一個盲點：或許是都城隍的廟還太過年輕，也或許是因為中央輪調的制度，現代化社會更有可能推了一大把，人們不太容易想像裡面的神靈實際上是個千年的老傢伙。

「這可難說。」沈明晞語帶保留的回道。

實力被過分低估的都城隍，沈明晞想，就讓都城隍繼續披著這層保護色暗度陳倉吧。

午餐的聚會在他們越聊越遠的談話中結束。放學的時候，沈明晞從白曜的口裡聽到這次的招魂不但召集了全台不少的修道人，就連妖怪聯絡人那邊也參了一腳。

「……該不會要辦廟會吧？」沈明晞懷疑的開口。

「沒那麼誇張。」白曜打消了他的懷疑，「過些天小澧會下來。」

言下之意要加入這場招魂的意思。

沈明晞敲了敲手指。他有些好奇，那個孩子知曉他是誰後，重建好三觀了沒有？他倒是不介意敲打敲打一番，讓白澧盡速習慣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

于君信不愧是家裡有家業的修道人，一些消息和資源的獲取速度就是快，隔天中午的午餐聚會，他便拿了全球的、全台的、各縣市的通緝要犯名單給沈明晞。

「……你給我全球通緝犯名單幹什麼，我又用不到——」

用不到歸用不到，但沈明晞秉持接受新知的想法，仍是從第一位看了起來。

只是他一看到第一位的種族，不由得出聲發表看法：「哎，吸血鬼耶，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吸血鬼。是說吸血鬼怕不怕童子尿啊？有人實驗過嗎？還是有任何文獻或研究報告？」

這個腦洞實在開的太大，鮮少研究海外文化系統與非人類的于君信立刻被問的無法回答：「我、我不知道。」

「哎，你這樣不行。」沈明晞說，他很快地掃過該吸血鬼的犯行，快速評估一下自己和對方的實力，口中依然對于君信教誨：「吸血鬼在台灣很少見沒錯，但現在是什麼年代了？當年日本時代在台灣留下來的東西還不會少嗎？人家老外想體驗一下台灣文化，搭個飛機就能來了——雖然我認為他們比較喜歡度假島嶼遠勝於台灣——但你也不能對吸血鬼沒有認識，不是嗎？要是遇上了一隻吸血鬼，你又能怎麼辦？」

于君信青筋跳了跳，不服的話語直接噴出口：「全世界都知道吸血鬼用大蒜跟十字架就夠了！幹麻要驗證童子尿能不能用！」

他老人，還是會想從最傳統的辦法開始著手——沈明晞想了想，還是不刺激于君信了。這些年娛樂媒體的渲染，一般人多少都知道對付外來妖怪的手段，但至於能不能用，沒見過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妖物，沈明晞只能說，不知道。

但這並不妨礙他回家向白家父子請教。就算白曜不清楚，他不信他那在聯絡人處工作的兒子不清楚。

所以等到放學時分，白曜來接自家女朋友放學，面對的就是「童子尿對吸血鬼有沒有用」、「理論上硃砂應該也能用在西方系統的妖物才對」之類的靈魂拷問，最後他將那些學術探討盡數轉給了白澧。

三觀還在重建的白澧看完的反應：「……」

最後，白澧讓白曜回覆名義上的大爹：「你確定這不會侮辱到對方？」

沒想到沈明晞更絕：「你是妖物，哪管什麼禮義廉恥？」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白澧竟然無言以對。

他在手機對面沉默一會，最後打字回覆沈明晞最早的問題：「硃砂和童子尿皆有用，只是效果不如克制物出采。」

白澧的回答坐實沈明晞的想法，但那並不重要——他們不會在短時間內遇上外籍妖物，他的問題純粹是實務探討，順便和白澧聯絡聯絡感情。

白澧不吃沈明晞這套，沈明晞只得把話題轉到他的來意：「有沒有T市妖物地盤劃分的地圖？」

這又是現代社會的眉角了。放在早年，地盤都是虛的，無論是鬼還是各種妖物，佔領地盤靠的是自身氣息，在那種氣味模糊的交界地帶或是重疊部分有很多模糊地帶，但在現代社會，尤其是都市地區，大家地圖攤開來一翻兩瞪眼，邊界畫在哪裡就是哪裡。

白澧很快把最新一份地圖傳送給沈明晞。作為聯絡人，地圖這種簡單的東西他唾手可得。

沈明晞把地圖轉發到自己的手機，放白曜和他親生兒子說話，自己躲到一旁研究去了。

T市的東南角有一隻鬼王，他的領域占地最大，先前姜羽暉和白曜前往濱海路上遇到的娶親隊伍十有八九是他的鬼馬。至於其他地方，分別由一隻台灣黑熊、台灣藍鵲，以及其他林林總總的鬼怪瓜分。

至於招魂舉辦的地點處，約莫是陰路的關係，鬼王的地盤又離得太遠，是以不屬於任何鬼怪。

指尖敲擊桌面的聲音帶有節奏感地傳來。沈明晞沉吟一會，仍是有些不放心。

雖然說他盡可能的對潛在的意外做好準備，但他仍是覺得一定會出錯，只是不知道這個錯會以什麼方式呈現。

更不用說，酆都那邊始終沒有代理城隍的消息。

不管酆都本身執行SOP的程度，鬼門要開的情況沒有代理城隍實在說不過去。

楚豫那邊沒有出聲，表示他不擔心，早晚有鬼會坐上那個位置，監管鬼門。那麼，問題就來了，酆都又會讓誰過來，坐上那個位置？

畢竟事關他和那個人，酆都不可能隨隨便便找人填下楚豫的位置，勢必是酆都內的老資格，東嶽那兒都信得過的。沈明晞想了想，發現他被關太久了，酆都裡真沒認識多少鬼。

「……」

還是要找師兄，再讓他當一回工具人？沈明晞方動念，他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跳出一條訊息。

是他的工具人師兄，傳訊告知補天石已經處理完畢，讓他萬事小心。

「要小心的該是你吧。」沈明晞沒好氣的碎念，手上滑動退出訊息，「要是動靜太大，把人給招來了，咱們師兄弟兩一起完蛋。」

完不完蛋是一回事，日子還是要過，招魂還是會進行。沈明晞依舊過著每天上學下學進補習班的日子，很快的，禮拜四晚上時，他收到了太子爺的提醒。

彼時他正捧著一盆水果，靠在白曜身上啃著，姜有為從神明廳回來，沒有坐到姜奶奶身旁陪著看電視，而是過來告訴沈明晞，發爐了。

「發爐？」沈明晞有些訝異，「我去看看。」

他放下手裡的水果，跟著姜有為下樓，就見一位面生的太子爺分身不太確定的看著他。

沈明晞向對方頷首，來到香爐前方，來回確認發爐的位置以及燒法，隨即抬頭，看向值班的太子爺分身，「有什麼事情要我留意的？」

興許是出乎意料外的順利，也或許是因為能直接溝通，而不用和對方進行一連串沒有默契的擲筊，太子爺分身開口回道：「大人要您留意西南方。」

西南方——沈明晞敲了敲神明桌，覆又開口：「他怎麼不自己過來跟我說？」

之前也不知道是誰，下來附在他爸身上，想來就來，說走就走。

「大人、大人說他那邊還有事，便讓當值的小神前來交代。」

神明桌上的敲擊聲換了一個頻率，對方不由得低頭，看向沈明晞的動作。

只是不待太子爺分身有所反應，有人比他更快地採取行動。

「嗷！」

沈明晞收回手，揉揉他的後腦勺。姜有為剛剛巴他那一下沒用上什麼力氣，但也在神明廳內發出好大一聲。

「對太子爺放尊重一點！」

沈明晞掃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太子爺分身，嘴上沒有誠意地回道：「好啦好啦。」

他就不相信當年太子爺樂顛顛地跑來當他們家主神沒有膈應他的意思，只是他們之間微妙的關係，對這些還在修煉的分身們來說還真是無妄之災。

「你的交代我記得了。」他朝太子爺分身擺擺手，跟姜有為交代明天的行蹤：「明天T市有一場大型招魂，太子爺讓我過去看看。」

一旁的太子爺分身震驚地看著沈明晞。祂交代的是注意西南方，不是指示對方前往招魂現場——雖然他在輪班之前已經知道這件事了，西南方也是對招魂的一個提醒，但祂沒有想到，那人居然會移花接木，把她的行為說成是太子爺的指示。

恍惚間，祂又想到，先前過來姜家值班的時候，那些在姜家待過的前輩千交代萬交代，姜家的那一位和太子爺的關係有些微妙，她若幹了些什麼，就隨意吧隨意吧——

好個隨意吧，方才只是件小事就讓祂感受到衝擊了，天知道那些前輩曾經遭遇過什麼。

祂們不清楚姜羽暉確切的身分，只知道若真講起來，可能是和祂們家大人同一輩分的人物，至於更多的細節，祂們沒有那個權限知曉。

即便身處天庭的系統，太子爺分身忽然有種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感觸。

祂在這廂五味雜陳，沈明晞已經和自家爺爺走遠，再三向爺爺保證，大型招魂是一群資深的修道人在鬼門開前舉辦的活動，目的是為了趕在鬼門開期間好好處理迷途鬼魂的後事，好讓他們能趕上鬼門開的放風時段，回來凡間見見家人。

他說的有模有樣，姜有為不疑有他，直叫姜羽暉好好跟著其他人見習。